〔五〕

婉娘经过沫儿的身旁,连看都不看他一眼,只顾着满脸堆笑谄媚堂主。

堂主似乎心情不错,轻轻咳了几声,清了清嗓子,沙哑道:“婉娘来的还真是时候。”

沫儿又呆住了:这个堂主不是哑巴么?不过联想起黄三,也没什么好惊讶的,自己也亲耳听到过黄三讲话。堂主说着,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瓶子,倒了一些粉末在木台周围摆放的一个碗中,碗里原本已经凝固的血块变得如同鲜血,也不搅拌,端起道:“婉娘要不要来一碗?”

婉娘将烛台放在旁边一个木龛上,把上面五支蜡烛全部点亮,微笑道:“你知道我从来就不好这一口的。腥乎乎的,我不喜欢。”堂主也不再相让,自己喝了下去,又重新盘腿在木台上坐好。

婉娘探头看了看他的脸色,认真道:“真不错呢。”堂主的嘴角动了一下。

堂主双目紧闭调养呼吸,不再说话。婉娘却没有走的意思,朝四处看了看,抓木龛上留下的玉珠串儿,戴在自己手腕上试了试,笑嘻嘻道:“这个送给我好啦。”拿了玉珠串儿,还不甘心,将十二个木龛上摆的东西挑拣了一遍,举起凤钗对着灯光皱眉道:“好歹上官家也是富甲一方,他家小姐的凤钗可真不怎么样。”又拿起长命锁,用手掂了掂,眉开眼笑道:“薛家这个长命锁倒是个古物,不知道传了几代呢。”

木龛上的小油灯渐渐熄灭,熏香已经燃尽,房间的恐怖气氛不见了,只剩下明亮的烛光。婉娘唠唠叨叨的自言自语和轻笑,让沫儿觉得有了几分暖意。

一炷香工夫过去,堂主伸展了一下胳膊,眼角漾出笑意。对着明亮的灯光,沫儿惊奇地发现,堂主的脸光滑了好多,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。眉目之间虽然仍然与黄三有些相像,但相似的程度大大降低了。

婉娘殷勤地凑上去,笑道:“堂主,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?”

堂主哼了一声,道:“算了。”眼睛一闪,道:“那些个手镯簪子的,你也可以拿走。”声音轻柔,原来的沙哑没有了。

婉娘噘嘴道:“这个我可不敢要。墓坑里刨出来的东西,我怕它的主人来找我呢。”

堂主轻蔑地笑了一声,道:“放心好了,魂魄都没了!”

婉娘惊喜道:“真的?”抓起剩下的几件首饰,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。

堂主端起第二碗血放在唇边正要喝,却像想起来什么似的,道:“易青如今怎么样了?”

婉娘娇笑道:“早就死啦。得罪了您,怎么还能活在世上?”沫儿胸口剧烈地疼痛了起来。

堂主端着血碗的手颤抖了一下,一仰脖子喝了下去。

婉娘犹如没看到一般,娇嗔道:“这不是您所希望的吗?如今她儿子我也给您带来啦。同她一样,天然异能,正好适合您这个百花功的修炼。怎么样,不错吧?”直到这时,才有意无意地朝沫儿瞟了一眼。

堂主手抚胸口,斜眼看着沫儿,冷冷道:“哼,她果真留了一个孩子在世上。”

婉娘邀功道:“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的呢。”

堂主忽然从台上跃下,跳到沫儿跟前,左右打量他的脸,喃喃道:“果然很像。”眼神变得温柔起来,伸出手指轻轻划过他的小脸,五指冰冷,阴气森森。沫儿内心翻滚,却不敢表露出一点,仍然摆出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来。

堂主呆立片刻,反手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沫儿的左腮,带起的风吹得烛火一明一暗。

沫儿的耳朵嗡嗡作响,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,几乎就想跳起来破口大骂,却还是忍住了。

婉娘飞快地走过来,轻笑道:“他一个小崽子知道什么,理他做什么?”看了一眼沫儿的脸,扶了堂主重新走向木台。

堂主脸色铁青,胸口不住起伏,端起一碗血一饮而尽。沫儿悄悄活动了下手脚,觉得自己并无异常,决定还是静观其变。

堂主一连喝了两碗血,脸色恢复正常。婉娘悠闲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,道:“堂主,我也想加入冥思派,如何?”

堂主傲慢地哼了一声,眼神凌厉,道:“你?”

玉珠串儿在烛光掩映下发出淡淡的光晕,婉娘举着手臂一边欣赏,一边痴笑道:“我不要保持容颜,也不练什么百花功,只要堂主将所得的珠宝分我一些就行啦。”

堂主眼里的警惕意味大大减弱,冷冷道:“果然是个俗物。”声音甜美圆润,竟是十分动人。

婉娘对“俗物”二字不以为然,嘻嘻笑道:“我只认钱。”

堂主又喝了两碗血,容貌渐渐变化,原本清瘦干枯的脸变得光洁,脸型的轮廓愈发柔和。

婉娘凝视着堂主,羡慕道:“人说香木堂主倾国倾城,果然不错。”沫儿觉得堂主虽然比第一次见时漂亮许多,但离“倾国倾城”还相距甚远,对婉娘的马屁功夫十分不屑。

堂主却十分受用,妩媚地抚弄了一下头发,垂下了头,一个大男人,竟然摆出一副娇羞的样子,看得沫儿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。

婉娘格格笑着,走到沫儿跟前,看沫儿半死不活的样子,道:“堂主,你准备如何处置这个小东西?”

堂主的声音突然沙哑,咝咝道:“自然是养着了。”五官快速移动,瞬间变换了好几个面容,沫儿不禁愕然,怀疑是自己眼花。

婉娘走到黄三跟前,仔细打量了一番,又回来挑起沫儿的下巴,皱眉道:“这家伙又懒又馋,留着做什么?”

堂主的脸又变回到柔美模样,叹了口气,道:“我舍不得杀掉。”沫儿恨不得冲过去拉住他,大声问问关于自己身世的事。

婉娘朝沫儿一挤眼睛,回头撒娇道:“堂主,你这次能练成百花功,可有我的一份功劳。”

堂主优雅地抿了一口血,猩红的嘴唇在灯光下一闪。

婉娘殷勤地递了一条罗帕过去,道:“堂主,关于易青,到底怎么回事?”

堂主眼神瞬间变得犀利,剜了婉娘一眼。婉娘悻悻的,娇声娇气道:“算啦,您不想说,我还不想知道呢。”

堂主闭上了眼睛。婉娘用簪子挑动烛芯,一支烛火闪动了一下。沫儿连忙换了个姿势,四处看看,趁机活动了下手脚。黄三依然犹如木塑一般,无半点表情。

若是以前,沫儿早就恨婉娘恨得咬牙切齿。可是这些天,经过小五事件,沫儿学会了冷静思考。婉娘并不欠他的,若说她当时是设了局骗沫儿卖身闻香榭,也是沫儿找了她自愿来的。沫儿如今急切想弄明白的,是自己的身世,不管婉娘是真卖了他还是将他作为工具,都不会影响沫儿探询真相的决心。

堂主动了一下,沫儿连忙摆好姿势。婉娘看到,便掩着口儿笑,沫儿趁机朝她做个鬼脸。一瞬间,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,就像以前婉娘和沫儿合伙骗人或者一唱一和地推销香粉一样。

室内没有风,烛光却不停地摇摆。堂主身体抖动得厉害。他的头部位置,依稀出现一个淡淡的白影,未等白影隐入身体,背后肩头又冒出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子来。

房间突然如冰窖一般阴冷,沫儿的牙齿格格响起来。堂主的脸不断地发生着变化,一会儿是个妖娆的少妇,一会儿是个枯瘦的老男人,一会儿又变成了个文静的少女。

堂主猛地睁开了眼睛,几张脸瞬间不见。他颤抖着手,一连喝了三碗血,阴沉沉道:“你还不走?”

这句话却是对婉娘说的。婉娘正仔细查看长命锁上的花纹和雕工,见堂主如此说,连忙笑道:“正要走呢。”将荷包重新收好,福了一福,转身就走。将到门边,又回身道:“堂主,以后再有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,可要记得通知我哦。三哥,你要不要跟我回闻香榭?”

黄三一动不动。堂主冷哼一声,“他,我就留下啦。”

婉娘愣了一下,将手指放在黄三鼻子下面试了试,惋惜道:“果然已经死了。不过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,留着也没用。”沫儿一听三哥死了,想起他整天不言不语任劳任怨,自己经常顽皮地吊在他脖子上打秋千,顿时心如刀绞,却不敢表现分毫,硬生生地压下了涌上来的眼泪和悲痛。

婉娘却毫不在意,探头看了看沫儿道:“堂主,这小子呢?您要是舍不得处置,不如还让我带走算了。您什么时候有需要,我直接放了他的血给您送来,怎么样?”

堂主猛地站了起来,又一下子抱着头蹲在地上,目眦欲裂,吼道:“你……你!”

婉娘慌忙跑了过去,绕着堂主惊慌失措道:“堂主怎么了?”一脸的关切,显得十分夸张。

沫儿看到,十几个魂魄缠绕着,挣扎着,想从堂主身上挣脱出来。堂主颤巍巍用手指蘸了血,在胸口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,魂魄们瞬间安静了下来,依附在流动的经络各处。

婉娘连声追问:“堂主你怎么了?”端了一碗血递给他喝。

堂主坐回到木台上,脸上阴晴不定,似有所思。婉娘拍了拍手,迟疑道:“堂主无事,我就走啦。”

堂主摆摆手,抚着胸口道:“等一下,你陪陪我。”

婉娘眼珠一转,在木台边上坐了下来,笑道:“好吧。那我要听故事。”

堂主又喝了一碗血,脸色一沉道:“没故事。”

婉娘拉着堂主的衣袖,哼哼道:“好堂主,好姐姐,您就告诉我嘛。易青怎么得罪您了?”这一声“姐姐”,把沫儿叫糊涂了。

其实此时堂主的模样已经完全是个妙龄女子了,沫儿只是源于最初的印象,见他长得与黄三一样,理所当然地把她当作了男子。

堂主沉默了片刻,冷冷道:“不爱我的人,就得死。”说罢,茫然朝四周看了看,道:“都死啦。”

婉娘托着腮,如同一个小女孩,眨着眼睛道:“我猜易青是个美男子,所以堂主才会爱上他,对不对?”沫儿傻了眼,易青是男子,这么说,易青是自己的爹爹?那娘是谁呢?

烛光下,堂主的脸似乎红了一下,冷哼道:“美什么美?也不过是比一般人长得好些罢了!就这样,他竟敢……竟敢……”最后几个字,已经咬牙切齿。

婉娘傻傻地看着堂主温润如玉的脸,道:“要是我,我自然选择堂主。我听几个师兄师姐说,世间万物,任他百花草木,都美不过香木堂主呢。”沫儿心想,难道这个香木堂主以前竟然是个绝代美人儿?如今这个样子,虽然不像黄三了,也顶多中上之姿,离惊艳二字还是相差甚远。

※※※

婉娘随意地与堂主聊天,问一些不着边际的话,且婉娘问的多堂主答的少,甚是无聊。足足过了有一个时辰,沫儿猜想刚才启动祭台是子时,如今肯定已经是丑时末,堂主将木台上的最后两碗血也喝掉了。至此时,她已经完全变样,成了一个明眸皓齿、肌肤胜雪的美人儿,和黄三再无丝毫相似之处。

婉娘歪着头,左看右看,惊叫道:“啊呀,早知道百花功有此奇效,我也练啦。”

堂主显然对自己的百花功十分自负,得意地笑道:“哼,你以为百花功是个东西就能练么?”

婉娘对堂主的奚落毫不在意,继续热烈道:“那自然,也就是堂主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儿才能练成,要我,一身铜臭味,哪里能练出个什么效果呢。”沫儿听她马屁拍得露骨,不禁瘪嘴。

婉娘却仍扮作天真,殷切道:“好堂主,不如你就帮我讲讲这个原理,我也不说练这个功了,好歹制作香粉的时候用上一点儿,香粉也卖个大价钱。”

堂主面有得色,倨傲道:“花草树木同人一样,之间原也是竞相斗艳,谁也不服谁的。人说牡丹为王,芍药**不在其下,岂能臣服?人道桂花香飘十里,可茉莉暗香浮动,凭世人一句话,难道就甘居桂花之下?所谓百花功,无非是利用百花竞美之心,为我所用。”

沫儿听得乱七八糟,句句与自己无关,暗自埋怨婉娘添乱。

婉娘听了,却如痴了一眼,思索良久才道:“唉,我只知道利用花儿之间的配伍,却不曾注意花儿之间的间隙呢。”眼珠一转,奇道:“既然百花功是利用百花不睦而练的,堂主还找这么多的世人阴魂阳魂做什么?怪吓人的。”

堂主桀桀地笑了起来,原本甜美的嗓音又变得沙哑,而她自己好像并未察觉。“凡人与你我有何区别?不过在于凡人数量众多,便以自己为正统。在我看来,他们不过是些会移动的花草树木罢了。”

沫儿听着这些言语,也不禁惊愕,陷入思考。

堂主自得道:“凡人之中,女子为花,男子为叶,男女生魂三对,阴魂三对,以其提升相助百花竞美之功,再好不过。”

婉娘听得入迷,鼓掌道:“原来如此!”接着迷惑道:“既然有了十二个魂魄,还要那小子做什么?我养了他快一年,我看这小子稀松平常得很。”

堂主随意一瞥,见沫儿一脸傻相呆坐在小竹椅上,咯咯尖笑起来,“他比他老子差远啦。”

婉娘摇着堂主的手臂,撒娇道:“好堂主,你快告诉我。干吗巴巴地寻了他来?还不如在街上找个健壮的,血还多一些呢。”

堂主优雅地站了起来,下巴高高抬起,朝沫儿走过来。婉娘亦步亦趋跟在后面,犹如变戏法一般,从身后拿出一个铜镜来,谄媚道:“堂主您瞧瞧自己?”

堂主乜斜着看了看铜镜,左右顾盼了一番,对镜一笑,走到沫儿跟前,啧啧出声,故作惋惜道:“易青要是活着,看到他的宝贝儿子被我收去了魂魄,一定伤心的不得了。”

沫儿看她搔首弄姿的样子,心里狠狠地骂道:丑八怪,坏女人,怪不得没人要!

堂主哈哈一阵狂笑,又凝视沫儿半晌,回头对婉娘道:“吸收百花魂和人魂,可以保持美貌,可是这些普通的魂魄功效不足,多则三五年,少则一两年,百花功就要消耗殆尽。而在人类之中,有一部分异能者,或可视异物,或可勘破阴阳。”

婉娘稍一沉思,接口道:“这部分人的魂魄可以使堂主的百花功长久不消散,所以堂主就找了易青啦,对不对?”

堂主的脸色沉了下去,猛然俯身,冲到沫儿脸前,五官扭曲,咬牙切齿道:“易青!易青!她有什么好,你竟然帮她逃走,还……和她生下这么个孽种!”

沫儿的心怦怦直跳,张嘴就想问关于自己娘的事,婉娘却在后面一把拉住,亲亲热热道:“堂主何苦和他一个小崽子计较!”堂主一甩袖子,愤愤地走回木台。

婉娘轻声道:“她是谁?”

堂主挑起眉毛,嘴角微微上翘,鄙夷道:“一个村妇,我拘来的阳魂。”

婉娘媚笑道:“这是他有眼不识泰山。”

在婉娘的引导和堂主的只言片语下,沫儿大致明白了当年的故事。十几年前,香木借助多年把持神都洛阳香料市场的雄厚资财,创建了冥思派。最初只是打着驻颜的旗号招一些商贾贵族的女眷入派,以百花魂的迷惑功效探知她们的愿望和秘密,然后助其实现愿望,最终达到敛财目的。可是在百花功的研习过程中,香木渐渐不满足于只用花魂,开始通过取人阴魂和阳魂融合花魂,提升驻颜功效。花灵本身戾气小,副作用不明显,但用了人魂之后,美丽虽快,衰老更快,竟然需要不断地吸收人魂方可保持容颜不老。

一日,香木逛街偶遇易青,竟然被易青看出真身。香木大奇,这才警觉常人中尚有异类,便突发奇想,将易青骗至住处,取了他的血来喝,发现果有奇效。

中间的细节已经不得而知,只是上演了一个老掉牙的故事。不知不觉中,心狠手辣的香木堂主爱上了易青,可是易青爱的却是一个邻家的普通姑娘,更别说发现香木迷惑人性、敛人钱财、勾人魂魄、掘人坟墓,对她深恶痛绝。香木为了泄愤,取了那姑娘的阳魂。在香木启动阴阳十二祭的紧要关头,易青破坏了祭台,解救了被拘的魂魄,并将冥思派之事报官,引起官府大规模围剿,香木受伤逃走,冥思派就此败落。

香木极不甘心,等大伤初愈,便四处寻找易青。两年之后终于在汝阳找到,却不见故人,唯余坟冢了。

沫儿听得惊心动魄,更恨得咬牙切齿。堂主讲完,咯咯笑起来,甜甜地道:“唉,主要是我养伤耗费了时日,他的魂魄已入轮回,否则的话,我定然让他的魂魄天天陪着我……”

婉娘轻笑道:“堂主说笑呢。以堂主的美貌,多少男子愿意臣服,何苦单盯着他苦了自己呢。”

堂主道:“你一个小丫头,哪里懂什么叫爱。唉,我见了他的坟墓,心里难受得要死,我就把他的坟墓挖开啦。结果发现,里面两具骸骨紧紧地抱在一起……他竟然和那个贱人死在一起!我恨极了,想将他们两个分开,可是不知他们死前服用了什么东西,我一碰,两具骸骨都化成了粉末,再也分不清了。哈哈,原来他们生了孽种,怕我复仇,自己服毒自杀,将小孽种不知送到了哪里……我抓起粉末,撒得到处都是……那个贱人!长得又老又丑的村姑!”她脸上带笑,表情甜美,牙齿却咔咔直响。

原来爹娘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死。沫儿一股热血冲上脑门,再也忍不住,跳起来叫道:“你才是贱人!幸亏我爹爹不喜欢你,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!”

堂主一愣,大步跳下木台,一把抓住沫儿,劈头盖脸朝他打来,沫儿双手乱舞,尖叫道:“你这个坏女人!坏女人!”

〔六〕

沫儿拼了命和她对打,不管不顾,只求将心中的愤懑全部发泄出来——知道了身世又能怎样?爹娘活不过来,这个恶女人得不到惩治。原来自己什么也做不到,只有装死装傻的份儿。

堂主似乎被沫儿不顾死活的打法给惊住了,不再与其纠缠,奋力一把甩开。沫儿重重地跌落在小竹椅上,将椅子砸了个稀烂,一条竹篾划过他的手掌,鲜血直流,沫儿红着眼睛,嗷嗷叫着爬起来重新扑过去。婉娘慌忙横身两人之间,抓住沫儿手臂,喝道:“找死呢你!”一掌打在沫儿脸上,一股香味传来,沫儿瘫软在地。

堂主活动着手腕,一步步逼近沫儿,咯咯尖笑道:“他以为他死了,就能保住这个孽种,哈哈,没想到还是落到我的手中。”房梁上的灰尘被震落下来,差点迷到沫儿的眼睛。

婉娘劝道:“堂主消消气,他一个小崽子成什么气候。”堂主在沫儿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脚,转身走开。婉娘跟在后面,娇滴滴道:“啊呀,幸亏被我碰上了这小子。”

堂主哼了一声,冷冷道:“不用总提醒我,不会亏待你。想当年,制香的本事还不是我教给你的?”婉娘嘻嘻一笑。她装娇扮痴、点头哈腰的样子,看得沫儿想呕。

远远的,突然传来一声鸡鸣声。婉娘伸了个懒腰,道:“卯时了,我回去啦。”堂主一动不动,闭目养神。婉娘走过沫儿身边,顺手在沫儿脸上一拍,一股辛辣味道冲进沫儿的鼻腔。

沫儿心里甚是绝望。婉娘走了,黄三死了,小五失踪,自己辛辛苦苦想探询的身世也基本揭晓,下一步呢?等在这里让堂主将自己的血慢慢喝干?手脚渐渐恢复了直觉,却不想动,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烛光闪了闪,一支蜡烛燃尽,熄灭了。堂主的脸突然变换,成了一个瘦长老男人的脸,转眼之间又恢复正常。沫儿正在分辩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,堂主已经怪叫着倒在了木台上。

一个白色影子从她的印堂中挣脱出来,呼啸着离开。堂主抽搐成一团,颤抖着咬破手指飞快地在胸口画着符号,但却无济于事,大量的白影子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,有灰暗色的阴魂,也有微微发红的阳魂,以及数不清的斑点状影子,沫儿猜那些是花灵。有的影子瞬间不见,有的却带着强烈的阴气在她身上穿梭盘绕。

沫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傻愣愣地看着。堂主朝空中挥动着双手,试图将他们全部抓回来,一个阴魂恶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,虽不见有血出来,却也疼得她缩回了手。

沫儿跳了起来——那些魂魄反噬了。堂主脸色苍白,从木台上翻滚下来,一边尖叫着试图推开那些虚空的白影,一边不甘心地叫道:“怎么会这样?怎么会这样?”她的容貌不停地发生变化,片刻之际,鸡皮鹤发,蓬头历齿,已成了古稀之年的老妪。

可是那些魂魄依然不肯放过她,特别是几个阴魂,尖啸着从她的身体穿过。她抖成一团,抬头看到沫儿,眼泪露出祈求的神色,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高傲。

一个阴魂面无表情地捂上了她的嘴巴,另外一个拉住她的手臂,朝背后折去,使她的身体形成一个奇怪的姿势,却无法发出声音。她眼泪汪汪地盯着沫儿,奋力一挣,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,啪的一声摔了沫儿跟前,一阵烟雾腾起,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沫儿面前,伸开双臂惊喜道:“好孩子!你长这么大了。”

沫儿一怔,看着他似曾相识的脸,迟疑道:“爹爹?”

中年男子一脸殷切,叫道:“沫儿,快过来,让爹爹抱抱。”

沫儿热泪盈眶,却没有飞扑上去,而是朝自己的手臂狠咬了一口,从怀里拿出一瓶群芳髓,学着堂主的样子狠摔在地上——香味四溢,爹爹不见了,香木堂主佝偻着身体,缩得像一只虾米,没牙的嘴巴一翕一合,微弱道:“救救我。”

又一声鸡鸣传来,仿佛传染一般,整个城中的鸡都鸣叫起来,此起彼伏。几个阴魂呼啸而去,只剩下躺在地上簌簌发抖的堂主。

沫儿恨极,跳脚大骂道:“你这个丑八怪!祸害这么多人,临死了还想迷惑我!”恨不得上去狠踹几脚,可见她已经如狂风中的秋叶,一腔火怒无处发泄,狂叫着将那些个木龛全部推倒。

一声笑声传来:“还不累啊?今天正好要赶做一批香粉,就交给你啦!”婉娘带着文清出现在门口。沫儿一口气松下来,一屁股坐到地上。还未及开口,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,伴随着吆喝:“围住了!”“不要乱碰其中的东西,小心机关!”跑步声、惊叫声响成一片,听此动静,好像是官府的人将此处围了起来。

文清见沫儿一脸血污,手上还在滴血,慌忙过来拿出手绢包好,看看地上躺倒的堂主,关切道:“谁家的老奶奶晕倒在这里?”走上去便要扶起。

沫儿一把拉过,气呼呼道:“哪里是老奶奶?她就是冥思派的堂主!小心着了她的道儿!”文清将信将疑地站到一边,还不住伸头张望。

婉娘站在黄三面前,凝视良久。沫儿突然想到,带着哭腔道:“三哥死啦!”文清大惊,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,拉着黄三的胳膊叫道:“三哥!”

黄三仰身向后倒去。文清一声惊叫,猛窜过去弯腰接住,慢慢将黄三放下,放声大哭。婉娘叹道:“何苦呢。”

三人注意力都在黄三身上,沫儿觉得后面有些异样,回头一看,香木堂主不知何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,正朝着婉娘嘿嘿地阴笑。

婉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,道:“堂主,黄三死了,你当真一点也不难过吗?”

堂主嘎嘎地笑起来,破锣般的声音尤其刺耳,“死就死了,他愿意的。”

婉娘却没笑,黯然道:“他愿意的……这么简单一句话,就打发啦。十年,他遭受失语、失魂之痛,将容貌表情也送与了堂主,竟然连堂主的一滴眼泪都赚不回。三哥,若是你还活着,你还愿意再为她这么做吗?”黄三静静地躺着,双目未闭,表情栩栩如生。

堂主冷冷道:“我从来没叫他爱我。哼,他不过贪图我的美貌罢了。”

婉娘苦笑道:“堂主这份自信,真是人间少有。”

堂主满脸的褶子**着,昏黄的眼睛透出两点恶狠狠的亮光来:“真没想到,我香木竟然栽在你这个小丫头手里。”

婉娘微笑道:“在堂主面前,我还是个小丫头,可是在他们面前,我可是闻香榭的老板娘。”

堂主猛喘了几口气,弯腰扶住旁边的一个木龛,道:“你在哪个环节做了手脚,这些魂魄竟然在卯时反噬?”

婉娘垂头低声道:“我跟您学了制作香粉,这十年也自己摸索了一些技法。今晚祭台启动的六个阳魂中,有一个是群芳髓的幻象。”沫儿突然明白过来。于静失魂,早半月前已经治愈,今晚却仍看到了笼着玉珠串儿的于静阳魂。

堂主沉默片刻,用手指轻叩木龛,冷笑道:“很好,很好!我待你不薄,为什么这样对我?”

婉娘正视着堂主,缓缓道:“不错,我不是个明是非的人,也不图流芳百世,造福于民,谁对我好,我便对谁好。可是十年前一事,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。那么多人家破人亡,那么多魂魄难入轮回,为的就是堂主你永葆青春。你也说过,万物有灵,众生平等,凭什么你一人要众多花灵因此受煎熬,人魂不得安生?”

堂主的牙齿咯咯作响,下巴**,愤愤道:“你嫉妒我!你嫉妒我!”

婉娘怜悯地看着她,轻声道:“好吧,你说嫉妒便是嫉妒吧。”

堂主轻抚发鬓,下巴高高扬起,挺直脊背欲优雅转身,未及转完便猛咳起来,弯腰抚胸,佝偻龙钟之态尽显。等咳嗽完毕,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,上下打量自己,伸出状如枯木的双手放在面前,睁大眼睛反复看了又看,又疑惑地拍拍自己的脸颊,捏着松弛的皮肤,一声惊呼,脸色突变,凄厉地叫道:“你为什么不杀了我!”

婉娘眉头微皱,无可奈何地看着她,叹道:“堂主,美貌就这么重要吗?若不是你……妄图走捷径,以你的修为,早就是一个美貌女子了。”

堂主双手扶着一个木龛,绝望地张着嘴巴,无声地喘息了片刻,瞪着婉娘,一字一顿道:“也是,十几年不见,一个粗蠢的丫头竟然变成了个清丽女子。哈,说起来,你和那个贱人还真有点相像呢。”

婉娘疲倦道:“堂主,你也累了,好好休息吧。”

堂主咯咯地笑起来,手舞足蹈道:“休息?你报了官,要我怎么休息?”

婉娘无言地看着她,然后拉过怒目而视的沫儿转身走了几步,回头道:“谢谢堂主多年前对我的教导。我散了你身上的魂魄和戾气,却没有伤害你的本源。你好自为之。沫儿,我们回家啦。”

堂主喘着粗气,嘎嘎笑道:“这么说,我还要感激你不成?”

婉娘置之不理,拉起文清和沫儿就走。沫儿回头,不屑地“呸”了一口。堂主脸色出现一丝悔意,叫道:“不要走!”

婉娘略一偏头,道:“堂主还有何事?”

堂主不甘道:“你们……”见文清满脸泪痕瞪着自己,顿时有些气短,随口道:“这一个小子,谁家的?”

婉娘淡淡道:“还能有谁?不过是被你害了父母的孤儿。”文清曾问婉娘关于父母的情况,婉娘只说他父母生病去世,没想到竟然死于非命,一时大脑一片空白,呆若木鸡。而这个结果,也是沫儿没有想到的。他一向自怨自艾,纠结于自己的不幸,却原来文清同自己一样。

每次沫儿难过时,都是文清守着他安慰他,可是如今见文清难过,沫儿却想不出一句话来,只有默默地看着他。

“咯咯咯,”堂主笑得浑身抖动,“是他们该死!害他们的是欲望,不是我!”

沫儿一步冲了上去,紧握着拳头在她面前晃了几晃,终于忍住,咬牙切齿道:“看在你又老又丑的份上,我不打你。”堂主见沫儿黑漆漆的眼珠冷冰冰盯着自己,显出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来,骤然一愣,结结巴巴道:“易青,你……”

沫儿一拳打在旁边的木龛上,厌恶地朝她脚前吐了一口口水,转身就走,堂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,颤声道:“易青,你不要走!”

沫儿见她心智混乱,竟将自己当作了爹爹,奋力一甩衣袖。堂主站立不稳,往前跌撞了两步才稳住身形,回过神来,见沫儿身形虽然瘦小,但脊背挺直,头颈高昂,眉宇之间的冰冷与当年的易青极为相似,不觉痴了。

沫儿又羞又恨,朝她龇了龇牙,跳起来叫道:“丑八怪,害人精,怨不得我爹爹不喜欢你呢!”

堂主这次却没有反驳,任他痛骂,直到沫儿觉得无趣,自己走回文清身边。堂主盯着他的背影,喃喃道:“他的魂魄……原来还缺他的魂魄……想不到,我英明一世,竟然被这小子蒙蔽了。”转向婉娘厉声喝道:“你给他用了什么?他竟然能敌得过我的索魂吟!”

婉娘轻拍着文清的肩,回头灿然一笑,道:“除了群芳髓,我真没有其他的东西。当年你的索魂吟没能迷惑住他的爹爹,今天也照样没能迷惑住他。”

堂主失神地呆坐在木台上,垂头不语。

※※※

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,一个少年飞扑进来,一把抱住沫儿,连哭带笑道:“沫儿,沫儿!幸亏你没事!”沫儿呵呵傻笑,与小五紧紧抱在一起。

几个强壮男子一拥而入,前面一个短须高个,却是老四,走到婉娘身边行了一礼,转眼看见沫儿,尴尬地一咧嘴巴。婉娘点点头,朝木台示意,后面几个身着官府皂衣的男子手持刀剑,飞快将堂主围了起来,铐上了铁链。

堂主面无表情经过婉娘身边,猛然回头,嘿嘿一阵冷笑,眼神烁烁,在昏暗中犹如两盏鬼火。婉娘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,目送她走远。

老四背上了黄三,几人在婉娘的带领下走出房间。天色微亮,淡淡的炊烟飘**,偶尔传来犬吠声和咯咯的鸡鸣声,给清冷的空气增添了暖意,不知谁家调皮的孩子放起了炮仗,噼啪的响声传导出年的意味。

沫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。小五面带惭色,欲言又止,沫儿如同大人一般,拍了拍他的肩膀,两人相视一笑,与文清三人并肩而立。

〔七〕

官府派出数百名官兵,对冥思派进行了清剿。擒获堂主香木,驱赶当晚聚会的信徒二百余人,十二位副堂主中,在洛阳的六位除一名首席副堂主逃脱外,其余全部落网,官府已经下发剿杀令,对长安各地冥思派进行彻底围剿。在薛家后园起获骷髅三十余个,除了少量可确认身份外,多数已经腐朽发黑,难以辨认。经仵作检验确认,死者应为长期慢性中毒,突然毒发身亡,但无法辨别中毒类型。还有大量信徒进贡的金银珠宝,全部收缴国库。抓获盗墓贼杨虎及另一伙盗墓贼数人,曾参与盗墓的少年小五因举报有功,并勇敢带路,免去罪罚。薛家奴仆老四协助官府破解进入冥思派地下巢穴的机关,被官府授予嘉奖令,招入府衙做了捕快。

薛府因园子一事受到牵连。但经调查,此事是薛府看守废园的家奴袁大和花平山擅自将园子出租,薛家大老爷确实不知此事。目前袁大失踪,老花在园中触及机关而死,薛家凭借在神都的关系和雄厚的经济实力,最终缴纳了一笔巨额罚款了事。

部分受迷惑较深的信徒,会在每天一定时辰神志不清甚至发疯,官府深以为患。不日,府衙门口收到一批花露,并附信一封,自称云游的有道之人,路经此处,不忍看众生受难,特留下可解冥思派熏香之毒的花露一批。官府按其指点,将受惑信众集中在一起,每天在房间里洒上香露,七日后众信徒果然恢复如常。整个洛阳城一片欢腾,深感官府之清明,万民具表恳请朝廷嘉奖洛阳府。

※※※

转眼过了六日,表面看,闻香榭里已经恢复了平静。文清和沫儿的情绪已基本平复,婉娘答应沫儿,过了年正月二十便带他回汝阳拜祭父母。闻香榭里客人络绎不绝,婉娘每日里忙着调配香粉花露,沫儿和文清也忙得不可开交,但难掩那种无以言状的悲伤——黄三的尸体还躺在房间里,盖着厚厚的被子,仿佛他并未死去,而是睡着了。

黄三好好的时候,沫儿也没觉得怎么,如今他突然离世,沫儿才突然觉得,他早就如同自己的家人一般了,一想到从今以后,再也见不到三哥憨厚的笑容,再也不能站在厨房看他做各种食物,沫儿的心口就抽着疼。

文清就更不用提了,他从小跟着婉娘,几乎是黄三一手带大,如今黄三死去,他伤心得肝肠寸断,每天都要去黄三跟前坐一会儿,拉着黄三的手,和他说话,求他快醒,然后和沫儿一起放声痛哭。

唯独婉娘,犹如没事人一般,该吃就吃该睡就睡。刚回来时,沫儿见婉娘这样,尚心存希望,以为她胸有成竹可以救黄三,哪知三五天过去婉娘仍无动静,追问了几次婉娘只是摇头,不禁大为失望。

※※※

临近过年,城中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。要是以前,沫儿早就缠着婉娘去买鞭炮了,可是今天,两人无精打采地坐在蒸房,双手托腮相顾无言。

黄三死去已经第七日了。婉娘虽然未提,但沫儿和文清也知道,就这么放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。过了头七,死人是要下葬的。

婉娘将淘好的上等胭脂分装在几个精美小瓷瓶中,叫道:“过来帮忙。”

沫儿脸色沉重,文清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。两人帮婉娘将胭脂送进中堂,婉娘看着他二人的模样,叹了一口气,正要说话,文清已经忍不住,带着哭腔道:“婉娘,不要将三哥送走,就将三哥埋在我们后园里,让他陪着我们好不好?”

婉娘横他一眼,道:“谁说要将三哥送走的?”

两人大喜,文清抹抹眼泪,跳起来道:“我去后院选一块地方。”

沫儿却一把拉住,眨着眼睛欣喜道:“婉娘,你……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救三哥的法子了?”

婉娘咬着手绢儿,吃吃笑道:“看看再说。”瞪一眼文清,“看不得你们整日里哭哭啼啼的!还小子呢,比丫头还爱哭!”又忍不住得意,摇头晃脑道:“三哥他,嘿嘿,本来就没死,他用了我的龟息香啦。”

沫儿突然明白龟息香的用途了。白色曼陀罗花、茉莉花根和草乌根都有相同的功效,即可以使人神经麻木。婉娘制作龟息香,那晚偷偷地洒在了站在沫儿身后的黄三身上,所以造成了黄三的假死,并让黄三看到了香木对他的薄情寡义。

文清愣了一会儿,终于反应过来,抱起沫儿转了一个圈儿,沫儿也顾不上表达对婉娘隐瞒此事的愤怒,两人跳着叫着往黄三的房间里冲。

婉娘训斥道:“站住!有正事要做呢!”两个人欢欢喜喜地站住,不安分地你拍我一巴掌,我戳你一指头,没个正形儿。

婉娘正色道:“用了龟息香,只能保证他身体如常。但最终三哥好与不好,是他自己的选择,也是他的命数,我能做的,只是等待时机助他一臂之力。至于救得回救不回,还要看他的造化和能力。你们俩也不要抱太大希望。”说罢转身便走。

文清听了,脸上瞬间晴转阴。沫儿对着婉娘的背影又吐着舌头又做鬼脸,见文清担心,安慰他道:“总算是有希望,对不对?你放心,三哥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

文清垂着头半晌,迟疑道:“沫儿,你不是能……看到那个什么吗?你认真看看,三哥身上……有没有异常。”

沫儿挠挠头,嘟哝道:“要能看到我早就说了。”三哥身上空****的,没有萦绕的黑气,也没有盘桓的白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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